从出土汉简看汉王朝对丝绸之路的开拓与经营

时间:2025-10-20    浏览:28 次     来源:张德芳

从出土汉简看汉王朝对丝绸之路的开拓与经营

作者简介:张德芳,西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特聘研究员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2021年第1期


为保障丝绸之路与中西交通畅通,汉王朝按路段施策:丝路东段(长安至敦煌)设连绵驿站以供停靠;西域南北道设西域都护,在伊循、车师驻军屯田,保障绿洲各国履行交通停靠义务;葱岭以西加强与中亚往来,推动丝路西端延伸,为后续达地中海奠定基础。这些停靠点是保障丝路通行的关键。认为丝绸之路是一条任意行走的“网”的观点值得商榷。丝路是中华文明与西方世界直接对接的结果,汉简中汉与中亚、西亚、南亚通使的材料可证。而“丝路贸易仅为绿洲短途、少有人从撒马尔罕到长安”的说法也站不住脚。根据传统文献与出土汉简,考察两汉丝绸之路路线走向可知:汉王朝凭借强大综合国力,对丝路不同路段采取差异化措施,保障其畅通繁荣,为人类文明与社会进步作出了贡献。

一、丝绸之路东段路线走向和停靠站点

从长安到敦煌的丝绸之路东段,或曰秦陇段,或曰陕甘段,20世纪80年代就已引起历史、地理学界的关注。学界大体认为,从长安到敦煌,以黄河为界,河东和河西属于两个不同的地理范畴。其中最便捷的线路是北线,即从长安出发,溯泾水西北走,经陇山、过固原、海原,在靖远县北渡黄河,经景泰再抵武威。1974年在居延甲渠候官遗址和1990年在悬泉置遗址分别出土的两枚里程简,衔接起来记载了从长安到敦煌的驿置里程。根据里程简的记载,我们将所记路段分别定为京畿段、安定段、武威段、张掖段、酒泉段以及悬泉汉简中所记之敦煌段。也就是上述严耕望、鲜肖威二先生所说的汉唐时期从长安到武威的北线。通过出土汉简的记载研究两汉丝绸之路的路线走向,是要说明:两汉的丝绸之路,是有固定走向的,它需要沿途的站点并附有相应的保障设施,受到国家的保护和官府的支持。从长安到敦煌边关,类似悬泉置这样的停靠站点有45个,这样一条保障线一直延伸到边关,说明当时汉帝国政治上的高度统一和综合国力的强盛,从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都为丝绸之路的畅通提供了保障。

除北线以外,还有南线,即从长安出发,沿渭河西行,经今兴平、武功、眉县、宝鸡,再沿汧水西北走,经千阳、陇县、通渭、定西、兰州,在兰州以西渡黄河,沿庄浪河过永登,翻过乌鞘岭,到达武威。有一枚汉简里程简记录了从悬泉到金城允吾、天水平襄、刺史(治所)、长安等四个地点的里距,证实了穿越乌鞘岭这条道路的畅通。

除上述两条路线外,还有学者提出另一条南线“羌中道”,就是从长安出发沿渭河西行,经宝鸡、天水、陇西、渭源、临洮,再经临夏进入青海的西宁,或者出扁都口到张掖,或者继续西行穿过柴达木盆地到若羌,这条线最早由裴文中先生提出。其实两汉时期的青海湖以西及柴达木盆地,主要是羌人的游牧区,中原与西域的通道,只能走河西而不能走羌中。王北辰先生认为,还有一条北线居延道。但在两汉时期,居延地区有军事防线,主要防范匈奴进入河西和河西的汉人进入匈奴,因而它不是两汉时期丝绸之路的主干道。

上面集中讨论两汉时期从长安到敦煌的两条路线,是想说明在张骞出使西域以后,汉王朝经过一系列向西推进的战略措施,同西域各国的关系与交往达到空前高度,中西来往的交通也形成基本固定的路线,以及相应的保障措施。

二、汉王朝对丝路中段即西域南北两道的经营管理

丝绸之路的中段,即天山南北,而两汉时期狭义的西域则多指天山以南。整个西汉时期,即使汉与乌孙的来往也要通过天山以南,折而转向伊塞克湖(阗池),是因为天山以北游牧地区没有定居农耕地区那样的固定站点,无法满足长途出行的需要。《史记》《汉书》记载的西域36国,出土文献中有其中23国的记载,大都是分布在西域南北两道的绿洲城邦。

先看西域南道。《汉书·西域传》载:“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悬泉汉简中对西域南道的记载有鄯善(楼兰)、且末、小宛、精绝、扜弥、于阗、渠勒、皮山、莎车、蒲犁等10国。西汉后期,对西域南道最重要的保障措施就是伊循屯田。伊循屯田不仅是鄯善国王尉屠耆就任时的请求,同时符合汉王朝开拓西域的旨意。从元凤四年到西汉末年,伊循屯田一直是汉王朝在西域南道保障丝绸之路的政治、经济和军事措施,对西域南道的畅通至关重要。

再看西域北道:“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北道也是从敦煌西出,沿着天山南麓、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西越葱岭到达中亚的路线。汉简中留下了车师、山国、危须、焉耆、尉犁、渠犁、龟兹、姑墨、温宿、疏勒等10国的记载。为使上述绿洲城邦能为丝绸之路的畅通发挥应有作用,汉朝政府采取了一系列重要措施,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西域都护府的设立和戍己校尉的屯田。

丝绸之路的中段即前文分别谈到的西域南道和北道,同东段即秦陇陕甘道的情况完全不同。秦陇陕甘道分布在中央政府直辖的郡县地区,有45个沿线城镇和道路驿置作为停靠站点来保障长途通行的安全。西域地区则完全不同,像天山以南的绿洲城邦,一片绿洲就是一个部落和族群,不管大小按当时的习惯都称之为“国”,实际上同现代意义上的“国”,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从长远观点看,北方的匈奴作为汉帝国的强敌也曾为丝绸之路的繁荣作出过贡献,更何况他们在后来也都融入了汉族和其他族群,成为中华民族的一部分。但具体问题要放在具体的历史环境中,放在特定的语境中来考虑、分析。在汉匈强烈对峙的情况下,汉帝国作为当时统一而强大的政治势力,才是东方文明的当然代表。

三、从出土汉简看中亚各国同汉王朝的直接交往

从汉简记载看,张骞“凿空”后,丝绸之路的西端最早与汉王朝保持直接来往的西方国家有乌孙、大宛、康居、大月氏、乌弋山离、罽宾等。下面只举乌孙和康居的例子:

乌孙是西域的重要国家,是张骞第二次西使的目的地。史载:“元康二年,乌孙昆弥因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令复尚汉公主,结婚重亲,畔绝匈奴,愿聘马、骡各千匹。’……上美乌孙新立大功,又重绝故业,遣使者至乌孙,先迎取聘。昆弥及太子、左右大将、都尉皆遣使,凡三百余人,入汉迎取少主。”从这300多人来汉朝迎亲的规模,亦可想见当时丝绸之路上的盛况。乌孙作为西域第一大国,而且远在今天的中亚伊塞克湖以西以北,从张骞出使以后到王莽新朝,双方的来往不曾间断,而且都是远距离跋涉。出使来往的内容包括政治、和亲、军事、外交,也不乏贡纳赏赐等商贸活动。所有这些都应是丝绸之路上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内容。

史载康居国:“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不属都护。至越匿地马行七日,至王夏所居蕃内九千一百四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万,胜兵十二万人。”康居是拥有60万人口的大国,驻牧范围主要在锡尔河北岸、哈萨克斯坦南部草原,势力繁盛时可能达到泽拉夫善河流域(今布哈拉河)。张骞初次来此,“康居传致大月氏”,曾得到康居的友好接待。其后太初年间(前104—前101)李广利伐大宛,康居怕唇亡而齿寒,曾为大宛后援。但后来西域都护建立后,康居同汉朝的关系进入互派使者的阶段。康居的稳定和同汉朝的密切关系,亦为丝路畅通的基本保证。

总之,通过出土汉简和传世文献,我们可以看到,两汉时期的丝绸之路,从东到西有着大致固定的路线和走向。从长安到敦煌,属于汉王朝直接统治的郡县地区,沿线建有绵延不绝且分布均匀的驿站馆舍。这些交通设施的高效运转,是国家统一而强大的综合国力的集中体现。没有国家强有力的保障,就没有丝绸之路的畅通。

丝绸之路的概念从1877年李希霍芬提出以后就是一个开放和发展的系统,随着历史的发展,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下应有不同的内涵和限定。不能由于西汉的丝绸之路尚未延伸到罗马,就否定它的存在。罗马的势力不断扩张从共和进入帝国是公元前30年以后的事,在此之前的丝绸之路实际上已经进入了繁荣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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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田欣

审核:郭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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