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泊沙漠西北深处,楼兰古城孤寂地在荒原中隐藏,如同海市蜃楼般隐现着古丝路上的绝代风华。
然而20多年前,这里是另一番景象,楼兰古城频遭盗墓贼侵扰,当地的文物保护遭遇很大的困境。
为了守护好楼兰遗址,1998年当地成立了楼兰文物保护站。2003年,管护工作从季节性保护转为常年驻守,遗址占地面积约12万平方米,一群守护者在“生命禁区”中扬起“风帆”,他们中既有从事遗址保护工作30余年的“退休老将”焦迎新,也有楼兰文物保护站站长李鹏飞,还有年仅25岁的玉米提江·吐逊……
穿越黄沙 探寻神秘古城
站在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楼兰博物馆“楼兰历史文物展”干尸展陈区前,70多岁的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原所长伊弟利斯·阿不都热苏勒的思绪仿佛回到了40多年前。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提到楼兰,人们最先想到的便是王昌龄的《从军行》。楼兰一名,最早见于《史记》,为古代西域重要的绿洲城邦,地处塔里木盆地东部的罗布泊地区。
近代以来,西方掀起了地理探险的热潮。1900年,瑞典人斯文·赫定等在我国罗布泊探险过程中,和向导——当地居民艾尔迪克偶然发现了这座古城。次年他再次回到古城,在古城及其附近遗址进行大量发掘,出土了许多具有东西方艺术特点的雕刻器、丝毛棉织品和汉文、佉卢文木简(牍)、纸文书以及其他物品,震惊了世界。自此,楼兰成为世界地理、考古界学术科考瞩目的焦点。
因所处地理位置特别,环境严酷,多少年来,楼兰被人们视为禁区,也是我国考古学上的空白。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新疆的考古工作者念念不忘对楼兰古城的调查和发掘。上世纪50年代,“新疆考古第一人”黄文弼和新疆博物馆的考古学家陆续在罗布泊地区及周边进行了考古调查,对米兰遗址、尼雅遗址进行了小规模发掘。1979年—1980年,借中央电视台拍“古丝绸之路”电视片之机,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组成大型探险考察队去罗布泊地区考察古丝绸之路和探寻古楼兰城,3次进入楼兰地区。这是中国考古学家首次大规模对楼兰古城进行考古工作。
伊弟利斯就是亲历者和见证者。
伊弟利斯回忆,当年考察队一行从甘肃敦煌出发,进入罗布泊进行实地考察。途中条件十分艰苦,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每天喝的水都是定量的,到了夜晚就地搭帐篷,十几名队员“挤”在一个帐篷里和衣而卧。
几天后,考察队向西到达直通楼兰的孔雀河北岸前进桥时,因汽车遇阻,只能跟着骆驼步行。从前进桥到楼兰古城尽管只有约13公里路程,但茫茫沙海,沙丘横亘,队员们背负30多公斤重的物资设备,深一脚浅一脚,翻过一个又一个沙山,走了一天,才见到神秘的楼兰古城。
“看到楼兰古城,大家兴奋得像一群孩子。”伊弟利斯回忆说,队员们不顾疲劳当天便投入工作中。经仔细搜索,陆续调查、发掘了楼兰古城的部分遗迹,包括佛塔、烽燧、城外的建筑遗迹以及一系列墓葬。
在一条名叫铁板河的河湾南面,高高的土阜(fu)边缘,考察队发现了裸露在外的树枝和芦苇秆。根据经验判断,这些树枝和芦苇秆大多似乎是被有意放置,并非自然形成的。果然,在清理掉上面的堆积之后,一座墓葬显现出来:“我们把它编号为铁板河一号墓葬。它是一个近似长方形的土坑,长1.7米,宽0.7米,深近1米。在墓坑的底部埋葬(摆放)一具完整的干尸,被沙尘遮挡着。”
轻轻用手拨开沙尘,所有人都惊呆了:鼻梁高尖、眼睛深凹……长长的睫毛清晰可见,深褐色的头发蓬散披在肩上。考察队小心翼翼地将这具女性干尸带回乌鲁木齐。后来,这具干尸与楼兰地区相关的文物一同在日本展出,主办方使用了“楼兰王国和古老的美人”这个题目,并复原了她的想象图,“楼兰美女”的名称不胫而走,广为人知。
艰苦守护 仿若针入大海
“楼兰美女”的发现,像磁石一样吸引着盗墓贼,遗存在茫茫沙海中数以万计的各类文物,面临着重重危机。
提到楼兰盗墓,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文博院学术研究和资源保护科科长、副研究馆员玉素甫·肉孜直挠头,“很多人提到楼兰两字,想到的就是神秘、宝藏;而对我来说,楼兰就是风沙、破路、暴晒的代名词。”
说到楼兰保护工作的辛苦和难度,玉素甫说:“真正辛苦的是保护站的人。那么大的保护区,他们日夜守着,条件艰苦不说,搞不好还有生命危险。”
1998年,当地文物部门在位于若羌县城东北方向300公里处成立楼兰文物保护站。2003年,管护工作从季节性保护转为常年驻守。保护站周边纵横交错的雅丹,其实是一片古墓群,目前得知的古墓一共有150多座。
曾任若羌县文物局局长的焦迎新,1992年起就从事文物工作,也是最早入驻保护站的人。“那时候,没有固定的住所,先是住帐篷,到了冬天风大,特别冷,帐篷实在住不了,后来又挖了地窝子。”焦迎新说,罗布泊里风沙肆虐,风最大时甚至达到12级。1996年,探险家余纯顺就因遭遇沙尘而迷失方向,不幸遇难。
在这里,水很宝贵。洗菜的水用来洗锅,然后用纱布过滤,再用来喂狗和鸡。洗脸时,把水装进矿泉水瓶里,戳一个小孔,然后慢慢洗,通常一个人一天只能洗一次脸。“你喝过胶水一样的拉丝水吗?我只带一瓶水、一个馕,一天就能走70多公里。”焦迎新得意地说。
一再追问下,才得知一个让人唏嘘的故事。2005年夏季,因洪水冲毁道路,运送补给的车进不来,不巧的是,保护站的水也快用尽了,剩余的水装在大桶里无法放进帐篷,只能放在阳光下暴晒,久而久之就变得异常黏稠,成了“拉丝水”。
“这能喝吗?”几名年轻同事有些迟疑。
焦迎新其实也不确定,为了安慰身边的伙伴,他只能率先“以身试法”猛灌了一口,“坚持下吧,卫星电话上他们说四五天才能来。”当最后一滴“拉丝水”喝光后,给养还没送进来,所幸还有下雨时锅碗瓢盆接的泥水。先用煤气灶将水一遍遍烧开,待泥沙沉淀后,便又成了继续坚守下去的“补给”。
9天后,满载给养的车终于来了。那一刻,焦迎新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
平静的守护时光,也偶有波澜——盗墓贼出没。“盗墓贼大都是4至7人的小团伙作案,有的甚至带着武器。”焦迎新说,2010年岁末,巡护员在路途中瞅见远处高台上有人。摸到附近后,果然发现了盗墓贼扎好的营地,摩托车、汽油、被褥一应俱全。
待盗墓贼集体外出时,巡护员飞奔过去,将盗墓贼的汽油倾倒在被褥上点着,又用钢钎将摩托车轮胎扎烂。另一方面,中午接到消息的焦迎新也已会同县公安人员朝着罗布泊进发。
因为地形复杂,这次追捕花了两天两夜才完成。尽管巡逻的震慑力度不断加大,这里如今已不见了盗墓贼的踪影,但困难仍然存在。
年轻的玉米提江·吐逊也亲眼见识过工作的惊险。一次,他和同事追踪非法进入楼兰的游客,不小心撞上一个沙包,人从车上飞了出去,在医院缝了40多针,这让他后怕不已:“只能告诫自己再小心一些。”
代代传承 “遗珠”重现天日
去年12月初,站长李鹏飞调休回到若羌县城,走在大街上,他有些不太习惯。16年来,守护在楼兰的他早已习惯与风沙为伴。“在罗布泊的生活很枯燥,时间长了没人说话,大家的话越来越少,外面世界的人无法体会这种感觉。”李鹏飞说,保护站里两人一组,每月进行轮换驻站。平常时间,每组在保护站值守满一个月,便回县城的博物馆上班。
不大的若羌县城只有几条街道,却拥有一家以楼兰文化为主题的博物馆。每年到这里参观的人次超过了10万,而众多游客都会被“沉睡”在此的“楼兰美女”所吸引。
驻守保护站的时候,李鹏飞和同事们跑遍了古墓群中的每一座古墓,回到博物馆便承担起了讲解工作。“在里面呆久了,哪里有东西、有什么东西,情况我都知道,来考古的专家都没有我清楚,很多游客喜欢听我们讲故事。”
2013年,站里把“楼兰文物保护站”的牌子换成了“楼兰工作站”。站里的职能除了保护文物,还多了一项——配合文物考古部门工作。若羌县还投资500万元,建设了占地面积3990平方米的楼兰故城遗址保护性基础设施,建筑规模包括790平方米管理用房、2400平方米步道、1600米围墙、800平方米停车场,和35米高的钢架瞭望塔及其供排水、采暖、电气等配套基础设施,目前已投入使用。
如今,巡护员站在瞭望塔上,再用一架高倍望远镜就能将遗址周边方圆百十公里尽收眼底,盗墓贼在“千里眼”下无处藏身。
“博物馆里收藏的7具干尸都是巡护员们巡逻时发现的。”若羌县楼兰博物馆馆长冯京介绍,近年来,在工作站的努力下,不仅从盗墓贼手上“抢”回了一批文物,散落在沙海的不少“遗珠”也得以重见天日。
焦迎新早已退休,现在乌鲁木齐带孙子,但他时不时仍怀念那段与星光为伴的日子;从事考古工作40多年的伊弟利斯,尽管已参与发掘尼雅、小河墓地和克里雅河流域等重大考古遗址,但他仍旧难忘初见“楼兰美女”时的惊艳。
在广袤的罗布泊上,分布着楼兰古城以及小河墓地、楼兰墓群、罗布泊南古城遗址、罗布泊北方城(LE古城)、土垠遗址、咸水泉古城、咸水泉古墓群、营盘古城等众多遗址和墓葬。玉素甫介绍,为了守护好这些珍贵的遗产,当地又陆续成立了米兰遗址保护站、营盘文物保护站、小河墓地文物保护站、罗布泊南古城遗址保护站等文物保护站。
他们无言地坚守诉说着:不“护”楼兰终不还。(刘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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