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解放后，彭德怀（前左二）和张宗逊（前左三）在艾买提·瓦吉地家的院子里，与旅兰维吾尔族乡亲座谈

中国共产党四海之内皆有同志，走到哪里都有当地人带路。维吾尔族青年艾买提，又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团长，带路进疆。

“和平将军”铺路

进军新疆，不仅路遥远，更有接管难。新疆的情况比陕甘宁更复杂，既是多民族地域，又增添了边疆要素。新疆与西藏、青海、甘肃相邻，周边与当时的苏联、蒙古国、阿富汗伊斯兰国、巴基斯坦、印度5个国家接壤；陆地边界线长5700多公里，约占全国陆地边界线的1/4，是中国陆地面积最大、交界邻国最多、陆地边界线最长的省级行政区。英国、美国曾在新疆活动，十月革命后的苏联支持中国抗日战争，在新疆也有很大影响。

抗日战争期间国共合作，中共派大批干部到新疆工作，1943年新疆军阀盛世才背叛，杀害陈潭秋、毛泽民等著名共产党人。1944年伊犁、塔城、阿山爆发三区革命，民族军控制北疆大部。蒋介石调马家骑兵进疆据守，双方沿玛纳斯河对峙。张治中在国民党中号称“和平将军”，从来不和共产党人打仗。1945年张治中任西北军政长官，释放了被捕共产党人，撤换了搞分裂的省主席，组成了包尔汉任省主席的民主联合政府。1946年全国内战爆发，新疆的战斗社、先锋社等进步组织积极活动，向社会各界散发共产党的宣传品，呼吁局部和平。张治中离开西北时，向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展示自己的和平主张，两人达成默契。

彭德怀和艾买提·瓦吉地看进疆作战地图

陶峙岳虽然是个“光杆司令”，但论韬略却独步一方。代总统李宗仁下令，新疆只留一个旅，调动所有部队进关守长江。这个调令得到驻军将领的热心拥护，大家都想回老家。陶峙岳却知道，部队走了，新疆就会乱，而部队回到内地，又会给垂死的国民党当炮灰。这些考虑对上对下都不能明言，陶峙岳的暗招是拖延。当时还没有兰州到新疆的铁路，大部队调动只能乘坐汽车。于是，陶峙岳开了一个账单，车辆、汽油、银圆、粮秣……李宗仁拿不出这么多钱，调兵进关一事只得告吹。

陶峙岳信服张治中，内心打算追随张治中搞和平，那就要控制新疆的局面，防止出现乱局。新疆地域辽阔，北疆与南疆是两大块。陶峙岳悄悄出行，约南疆警备司令赵锡光到焉耆密商。赵锡光出身云南讲武堂，同陶峙岳一样非黄埔嫡系。两人向来关系近，一谈就拢。稳住南疆，陶峙岳还要掌控要点。进出新疆的卡脖子地段在酒泉，那里的司令是蒋介石亲信。正好其人车祸重伤，陶峙岳就安排自己人控制进疆通道。陶峙岳还派自己的直属部队驻守玉门油矿，新疆行军不能没有汽油。

中共中央高度重视新疆工作。1949年4月16日，周恩来在北平送别南京和谈代表团，特意叮嘱谈判代表屈武：如果李宗仁不在和平协定上签字，你就尽快赶回迪化，促进新疆和平起义。屈武时任新疆首府迪化市市长，有理由从南京飞回新疆履任。屈武回到迪化，向熟悉的同事传达张治中的和平意图。省府秘书长刘孟纯、长官公署政工处长梁客浔、迪化警备司令陶晋初等人，都愿意实现新疆和平解放。大家分析新疆局势，陶峙岳只能指挥1/4的部队，要避免流血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大家决定，一是大造和平舆论，到各单位去演讲宣传；二是分头做军队中上层工作，说服带兵将领支持起义。

一时间，迪化的聚会多了起来。总部处长轮流请客，通过私人感情联络，就连反对起义的人也被请来交谈。不过，做工作并不容易，刘孟纯到军官训练班讲课呼吁和平，国民党特务当场跳出来反驳，全场起哄，讲课中断……地方政府首长包尔汉也发出邀请，陶峙岳、刘孟纯、屈武、刘泽荣等人，一起到南山小住几天，进行非正式会晤，交流意见。这个聚会还有苏联友人参加，顽固派斥以“卖国”。新疆驻军将领们分成主战与主和两派。陶峙岳组织高级军官商讨新疆前途，会场上争吵起来。陶晋初是陶峙岳的族弟，抗战期间同共产党有联系，坚决主张和平；整编七十八师师长叶成、整编骑兵一师师长马呈祥、整编一七九旅旅长罗恕人主战。两派激烈争吵，主战的嗓门更高，却拿不出办法。胡宗南和马步芳都打不过解放军，新疆这点部队只能烧城逃亡，可逃又能逃向哪里？主持会议的上将陶峙岳在新疆地位最高，却不是黄埔嫡系，没有多少实权，“光杆司令”又“日处危城”。面对争吵，陶峙岳并不明言，挥动毛笔写下4个大字：“保国护边”。

保国护边，正是新疆军人的共同使命。清朝末年，左宗棠带兵进疆平乱：“新疆乱则蒙古乱，蒙古乱则京师不保。”民国年间，杨增新主政新疆：“孤悬塞外，认庙不认神。”左帅是湖南人，陶帅也是湖南人，陶峙岳决心为国家保国安边，决不当分裂国家的民族罪人。

北京飞来密使

正当新疆局势变动之际，中共中央来人了。邓力群陪同刘少奇访问莫斯科后，于1949年8月14日飞到新疆伊宁。邓力群的身份是中共中央联络员，随身带有电台和3个报务人员，可以直接同中共中央通报。由此，新疆同中央建立了直接联系。邓力群在三区，代表中央同民族军领导多次交谈。过去国民党政府不承认三区革命，还造谣三区要进攻迪化。现在毛主席来电肯定：“你们多年来的奋斗，是我全中国人民民主革命运动的一部分！”

9月10日，张治中给陶峙岳、包尔汉发出电文，由伊宁邓力群的电台接收。9月15日，邓力群从伊宁飞往迪化，包尔汉到机场迎接，直接把邓力群拉到自己家里居住，瞒过迪化的特务。邓力群向包尔汉、陶峙岳转交张治中电报，讲明中央的主张和政策，希望尽快组织起义。

中央在顶层运作，前线也有接触。兰州，一野联络部部长范明接到彭总的联络任务，到机场去接客人。彭总还特别指定要用张治中留下的福特汽车。这辆车在当时是兰州最高级的轿车，解放后许多单位想要，彭总都不给，说留给联络部接贵客。这次的贵客曾震五，原来是陶峙岳派来接洽起义的秘密代表。彭德怀和曾震五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相谈甚欢，从陶峙岳的起义决心到起义的处境条件，从北疆到南疆以及伊犁的协作部署，直谈到深夜。彭德怀叮嘱一旁的范明，不能用笔记录。谈完回去却要范明当晚整理追记谈话内容。范明知道，彭总是为了让朋友畅所欲言。

第二天彭总要宴请客人，范明准备了高级菜单。彭德怀却嫌不够名贵，一定要加上当地名菜烤乳猪和醉锅鱼。范明急了：“就在解放兰州的宴席上，你彭总对全军宣布，这是暴殄天物不准再吃！”彭德怀笑了：“这叫内外有别，工作需要，意义不同，懂吗？”吃名菜，喝名牌“金辉”酒，彭德怀意在表达共产党人并非“苦行主义”。范明这才明白，国民党军官起义一大顾虑就是解放军生活太苦。请客之后还要送礼，彭德怀点名狮头人身“加利克”香烟。这又让范明迟疑，那是英国贵族的奢侈品。范明带领联络部全员出动，找了一夜，翻遍兰州每个角落也没找到这么奢侈的外国货。只好找来给马家军看房子的回族老人打听，才知道马继援最喜欢抽这种烟，回族人称为“卧牛牌”。从马公馆的夹壁墙里，起出3大箱“加利克”香烟。以彭德怀将军的名义，请曾震五转送陶峙岳将军，转达彭德怀的问候。陶峙岳接到香烟，听曾震五描绘彭德怀的宴席款待，感慨道：“石穿（彭德怀字）给我们送的不是香烟，是定心丸！我把它分给全军同仁，以安军心！”

9月19日，新疆省主席包尔汉郑重地给邓力群发去电文，向毛主席表态起义。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也表态无条件起义，只是要拖一下时间，先把反对起义的人送走。

陶峙岳应对部下出逃

就在包尔汉电报发出的这天，胡宗南也向新疆发出急电。叶成、马呈祥、罗恕人等反对起义又无力改变大局，于是对陶峙岳答应离开新疆，暗地里却向胡宗南发电报请示。但此刻的胡宗南也在败退，电台总是联系不上。眼看起义将临，3人部署部队集结，检修卡车，随时准备拉队伍跑。直到9月19日，胡宗南电报来了，命令叶成等率部转移南疆，如陶峙岳不走可采取断然处置。

9月20日深夜，已经就寝的陶峙岳被叶成叫醒，称马呈祥、罗恕人打算“清君侧”，要立即把刘孟纯、屈武、陶晋初等投降分子抓起来。陶峙岳这才知道情况骤变，但仍保持从容。打电话叫那两人来面谈。叶成、马呈祥和罗恕人其实也没有成功的把握，抓人之后又怎么办，能跑得出去吗？陶峙岳开诚布公相劝：“不能作楚囚对泣，一定要把事情想清楚。”对这种人，不必再谈是非、好恶，只能谈利害。陶峙岳明言：“新疆驻军外援断绝，退路不通，你们一旦动手就会导致边疆动乱，民族仇杀！”东方发白，3人垂头丧气而去，再也不谈抓人的事。

第二天，陶峙岳单人匹马闯到骑一师师部，正在开会讨论的反起义军官大惊，最后只得表态交出部队出国。

9月22日，胡宗南又分别给陶峙岳、叶成、罗恕人发电报，询问陶峙岳是否投降，指令叶罗肃清叛乱分子。叶、罗接电又犯踌躇，马呈祥却不感兴趣。马呈祥得知，马步芳把新疆骑兵部队的5万银圆军饷都带往国外了。陶峙岳又鼓动刘汉东，这个军统特务早想跑，那就得拉叶、罗同路。24日，马呈祥等离开迪化，25日清晨叶成追上。6辆卡车满载黄金银圆出城，路经阿克苏到喀什，沿途捎上了想逃亡的军政官员。有人主张让南疆赵锡光和民族军截住这些人。陶峙岳请示彭德怀，一野首长指示放行。

25日，陶峙岳发布通电：“新疆起义！”新疆国民党军队在陶峙岳率领下脱离国民党反动集团，接受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的领导。

26日，原新疆省政府主席包尔汉在迪化召开省府委员紧急会议，发出省府委员联名的起义通电，与国民党广州政府断绝关系，归向人民阵营，接受中国共产党领导。28日，毛泽东和朱德给陶峙岳、包尔汉及新疆军政起义人员发来电报，表示嘉许。

陶峙岳赶到酒泉，会见彭德怀和王震。3个湖南人在丝绸之路的枢纽要地会聚。自从左宗棠带湘军进疆平乱以来，湖南人就和新疆结下不解之缘，新疆各地有许多湖湘子弟留居，王震一兵团又来了众多湖南兵。中央军委颁布命令：新疆起义部队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二兵团，陶峙岳任司令员。紧接着，10月12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新疆，20日进驻新疆省会迪化。11月7日，王震、徐立清等人到达了迪化，受到热烈欢迎。12月17日，在迪化举行了进疆人民解放军等联合入城仪式。同日，新疆省人民政府、新疆军区成立。

新疆和平解放是新疆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转折点，也是中国人民解放事业和祖国统一事业中的一件大事。它从根本上改变了新疆各族人民受压迫、受剥削、受奴役的悲惨命运，开辟了新疆走向繁荣进步的光明前程，对于维护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具有重大的意义。

原文刊载于《炎黄春秋》2025年第10期